您的位置 : 趣阅文学网 > 资讯 傅雷与傅聪免费试读 傅雷傅聪小说

傅雷与傅聪免费试读 傅雷傅聪小说

时间:2020-03-03 07:12:08编辑:亦玉

热门好书《傅雷与傅聪》是来自作者叶永烈著作的都市类型的小说,文中主角是傅雷傅聪,文中的爱情故事凄美而纯洁,文笔极佳,实力推荐。下面是简介:傅雷被打成“右派分子”之后,导致了傅聪的出走英国,而傅聪的出走,又导致了傅雷夫妇在“文革”中双双弃世。这样的“连环悲剧”,便是产生本书的真实背景。本书作者采访了傅聪以及他的弟弟傅敏,采访了20多位傅雷亲友,并在上海市公安局查阅了傅雷死亡档案,以大量真实资料写成本书。

《傅雷与傅聪》 傅雷之死 免费试读

傅雷之死

夫妇同亡千古奇冤

经过多方查询,1985年7月,我终于在上海公安部门的帮助下,找到了这份案卷。

牛皮纸的封面,写着:

案别:上吊***

姓名:傅雷

朱梅馥

受理日期:1966年9月3日。

结案日期:1966年9月12日。

承办单位:××分局××科。

这是一份触目惊心的死亡档案。其中有案情报告、验尸报告、周菊娣陈述笔录、傅雷和朱梅馥遗书、上吊绳索照片,以及查封物品清单,等等。

案情报告一开头,就非常清楚地写明了死者的身份:

傅雷男58岁,上海南汇人,作家。

朱梅馥(傅雷之妻)女53岁,上海南汇人,家务。

发现:(非病死亡)1966年9月3日。

报告:1966年9月3日。

验尸:1966年9月3日。

这是关于傅雷夫妇之死的最准确、最详尽的历史档案。我逐页细细阅读着,视线被夺眶而出的泪水所模糊。我仿佛听见屈死的亡灵的愤怒呼号,仿佛又回到中国历史上那灾祸深重的年月。

傅雷夫妇有两个儿子。当时,长子傅聪客居英国伦敦,次子傅敏在北京工作。在傅雷夫妇身边,唯有保姆周菊娣。周阿姨是第一个发现傅雷夫妇愤然弃世的人。案卷中的《周菊娣陈述笔录》,是一份十分珍贵的历史文件。现全文抄录于下:

陈述人姓名:周菊娣

性别:女

年龄:四十五

籍贯:镇海

职业:佣工

文化程度:小学二年

陈述时间:1966年9月3日上午

问:你怎么发现他们***的?

答:平时我每天早晨起来后,买菜,打扫书房,洗洗东西。他们夫妇俩一般在8点多起来,我再进宿舍[1]打扫。今天上午到8点半未听见他们夫妇俩起身的声音。

我到上午9点3刻左右仍未听到他们起身动静,我就静静[2]开开他们房门一看,床上无人,我将房门再开开一点一看,朱梅馥睡在地上。我立即到小组支玉奇处报告,由支玉奇打电话报告派出(所)。

问:昨晚他们夫妇俩晚饭吃了没有?讲些什么?

答:他们夫妇俩均吃过晚饭。在8点左右我事情做好后到书房内去,他们夫妇俩均在。傅在写东西,朱在房间内。我也在房内坐下,三人一起。约9点不到,朱梅馥叫我早点去休息。

在吃晚饭时,朱梅馥说,明天小菜少买一点。

问:他们(家)有哪些单位来搜[3]?什么时后(候)来的?

答:在8月30日下午,有区房管局来搜,到7点半左右离开,到楼上宋家去。

在当晚11点多,由上海音乐学院红卫兵来搜,一直搜到9月2日中午1点不到才离开,他们夫妇俩这几天均没有睡过。

[1]指卧室。

[2]系“轻轻”之误。

[3]指抄家。

问:平时你听到他们讲过什么话?

答:在上星期二[1]里弄突击读报回来后,他们夫妇俩整理一些旧画、小古东(董)。在星期三[2]晚,傅雷在书房内讲:“音乐学院可能要来扎(砸),要扎(砸)让他们扎(砸),最多大不了两条命!”其他什么话我未听到。

问:最近家中有什么人来过?

答:有一医生×××,工商联××。8月28日,朱的姑母来。其他人没有。

寡母孤儿艰难人世

“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傅雷活着,他活在千千万万读者的心中。

傅雷,著名的文学翻译家。他把毕生的时间,凝固在15卷《傅雷译文集》中,共约500万言。他把手中的笔,化为一座架在中法之间的文学桥梁,这座文学桥梁,永存于人世。

死于危世,生于艰难。傅雷的一生,

[1]即8月23日。

[2]即8月31日。

历处逆境。他深知开顶风船需要付出多大的毅力,他是在不断奋搏之中走完人生之路的。

1908年4月7日(阴历三月初七),傅雷出生于江苏省南汇县(现上海市南汇区)固浦镇渔潭乡。傅雷原名恕安,亦作怒庵、怒安,取意于《孟子》“文王一怒而安天下”(据刘海粟回忆,傅雷原名“恕安”,因同学念别字,喊他“怒安”,他也就照此改名),傅雷小名“大儿”,取自《三国志》

祢衡对曹操问“大儿孔文举”之句。

据南汇张愚若老人在1985年7月回忆,傅怒安改名傅雷的经过如下:

怒安约在15岁左右,名雷而以怒安为字。查起名之因,以我正在热衷篆刻,其时正做客君家,工具随身。怒安以此为请,篆彼名字,并合拟一单名。我两人共认怒安两字,取义于《孟子》“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句,俗谓大发雷霆之谓怒,我提议以雷为名,如是名与字可相得益彰,君欣然从之。此改名之由来也。即日为其作印二方,一白一朱,仿印人赵叔体,当时自以为颇具雅趣。

傅雷自印的稿纸上,署“疾风迅雨楼”。不论“雷”“怒”,还是“疾风”“迅雨”,都鲜明地体现了他刚烈的秉性。

傅雷的祖父傅炳清,有四五百亩土地、36间房屋,是当地大户。傅炳清生二子,长子傅胜,次子傅鹏。傅鹏即傅雷之父。

1912年,傅雷才4岁,父亲傅鹏因受土豪劣绅诬害,被捕入狱。经傅雷之母李欲振多方奔走、营救,傅鹏三个月后出狱,在郁闷中离世,年仅24岁。

当时,傅雷之母也只24岁,但她从此终身孀居。傅雷为长子。据傅雷生前回忆,他有二弟一妹。由于他的母亲忙于救助他的父亲,无暇照料家庭,他年幼的弟妹相继夭折。就这样,在短短的一年间,傅家连失四口!

寡母孤儿,相依为命,尝尽人间的辛酸。

傅雷的母亲个子瘦小,穿短褂、黑裙,风霜使她的一头秀发过早地衰白。家中虽说有些土地,却无力耕种,也不会管理,只好请账房陆先生照料,雇人种地。

在乡下生活,诸多不便,寡母带傅雷搬到南汇县周浦镇东大街居住。

那房子传说经常闹鬼,别人不敢住,她不嫌弃,住了下来。

她把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傅雷身上。傅雷7岁,她便请来私塾先生斗南公。教书时,她坐在一旁,手里做着针线活,眼睛监视着傅雷的一举一动,不许稍有怠惰。尽管她不识字,可是,每到晚间,她叫傅雷背书,何处背错,何处背漏,她居然能够当场指出。

寡母严教,使傅雷从小就非常用功,做事认真,从不草率苟且。

不论酷夏,不论严冬,青灯一盏在前,寡母督学在侧,傅雷书声琅琅,孜孜不倦。一年到头,唯春节三天稍息。几年苦读,傅雷把“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

11岁,傅雷入周浦镇小学。翌年,入上海南洋中学附小,不久竟被校方以“顽劣”开除。13岁,傅雷入上海教会学校——徐汇公学——初中,开始学法文,三年后,因反宗教而遭开除,改入上海大同大学附中。

很偶然,在学校的墙报上,傅雷看到一篇作文,一口气读完,泪不自禁。那是一位名叫雷垣的同学写的,作文中谈到他的身世——自幼父母双亡,度日如年……

傅雷并不认识雷垣。他打听到雷垣的宿舍,上门求访。傅雷紧握着雷垣的手,介绍了自己苦难的身世之后,大声地说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一见如故。傅雷竟把行李搬过来,跟雷垣住在一起。共同的身世,使他们结为知己。不过,才几天,雷垣便领略了傅雷的脾气。他俩对一个问题见解不同,傅雷激动起来,脸红脖子粗,大有“疾风迅雷”之势。于是两人反目,各自上床憩息。翌日醒来,傅雷的怒气早已烟消云散,连连向雷垣道歉,反而弄得雷垣有点不好意思。

相处久了,尽管傅雷仍不时与他激烈地争论,但雷垣已熟知傅雷的为人:直如竹筒,纯如水晶,急如燃眉,热情似火。

傅雷参加了进步学生运动,身为大同校董的吴稚晖下令逮捕他。寡母闻讯,当即赶来,强令傅雷回乡。

寡母爱子心切,理所当然。难能可贵的是,她眼光远大,心胸开阔,竟变卖资产,送独子远行——自费留学法国。

1927年岁末,12月31日,法国邮船“昂达雷·力篷(Ander·Lebon)号”徐徐驶离上海黄浦江码头。母亲在寒风中久久地注视着船上的儿子,直至“孤帆远影碧空尽”。

尽管傅雷在徐汇公学念过三年法文,但所学毕竟粗浅。他带着《法语初级读本》上船,与中国青年洪永川同住一舱。船过西贡,一位安南(今越南)青年上船,讲一口流利的法语。他们俩便延请安南青年为师,每日讲授法语一小时。一个多月后,船抵法国,傅雷已经会用法语作一般会话了。他的法语进步如此之快,使那位安南青年诧异不已。

留法四年,傅雷在巴黎大学文科学习,

同时又到卢浮美术史学校听课。从此,奠定了他毕生致力于法国文学翻译的坚实基础。

刚柔相济伉俪互助

一个和睦、美满的小家庭,除了夫妇俩志同道合之外,性格上的阴阳互补、刚柔相济也是和谐的重要因素。刚烈的傅雷与温柔的朱梅馥结为伉俪,可以说是傅雷的终身幸福。她是傅雷的贤内助。虽然在傅雷的500万言译著上,找不到她的名字,可是如果没有她,傅雷不可能在文学上建树那样的辉煌丰碑。

傅雷在赴法求学那年,便与她定亲。当时傅雷19岁,朱梅馥14岁。

那年月,农村盛行包办婚姻。傅雷与朱梅馥,既是自由恋爱,又是母亲做主——傅雷和母亲都同意。

朱梅馥比傅雷小5岁。1913年2月20日,她出生在江苏南汇县(现上海南汇区)县城。当时正值阴历正月十五,蜡梅盛开,取名梅福。与傅雷结婚时,他嫌“福”字太俗,改为“馥”。梅馥,暗含陆游的《卜算子·咏梅》之意:“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朱梅馥的父亲朱鸿,乃清朝秀才,地主,后来以教书为业。母亲杨秀金操持家务。朱梅馥有三兄一姐,她最小。

说起来,朱梅馥的祖姑母姓傅,与傅家有点远亲,所以,朱梅馥算是傅雷的表妹。傅雷母亲的娘家与朱家是邻居,傅雷跟朱梅馥从小就认识。

特别是傅雷到上海市区念中学、大学时,在暑、寒假常住母亲娘家,与朱梅馥常见面。

朱梅馥端庄秀丽,性情随和。她先在上海教会学校裨文女校念初中,后在另一所教会学校晏摩氏女校念高中。在当时,女子能够具有高中文化水平,已算得不错的了。她懂英文,也学过钢琴。

“朱家姑娘文静。”傅雷的母亲早就看中了朱梅馥。

傅雷呢?他与朱梅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彼此间情投意合,早已心照不宣。

正因为这样,当朱梅馥的叔叔从中作伐,

便旗开得胜,马到成功,由傅雷母亲做主,亲事当即定了下来。

傅雷到了巴黎之后,鸿雁传书,跟朱梅馥写起“两地书”来了。

不过,傅雷在巴黎却惹了一番爱情风波。

不知怎么搞的,往常见了陌生人都有点腼腆的

傅雷,竟会跟一位名叫玛德琳的法国金发女郎共坠爱河。

关于这番爱情风波,傅雷老友刘海粟如此回忆:

事情发展到难以收拾的地步,傅雷硬要我帮他做一件棘手的事:

他写了一封长信给他母亲,说明应该婚姻自主,并说他经过反复思考,决定退掉和表妹的婚约。但是他又没有勇气自己去寄,要我代寄。信交给我后,他又把信要回,在上面加了“儿在异国已有意中人”这么一句话。但过一会儿,又要涂掉这句话。事隔一天,他又来问我:“信寄出没有?”我怕他再纠缠,便说:“已经寄了。”他听了一怔,然后颓然辞去……

一天,玛德琳突然赶来告诉我们傅雷企图***的消息,说他“变得反复无常,一会搂着我亲热,一会又说我害了他,你们去劝劝!”

玛德琳对傅雷是很迷恋的,叫他“傻孩子”,自然不愿他寻短见。但是等我们赶去,傅雷又和她打得火热了。

出人意料的是,几个月后,这一对热恋着的情人终于闹翻了。原因是傅雷觉得玛德琳对自己不忠实。很显然,在20世纪20年代末,留洋的中国青年,能接受外国女郎火一样的热情,但不能接受她们在感情上轻率和自由放任。这也许是东方青年,尤其是中国知识分子在与异国姑娘恋爱中最难接受的现实吧。

于是,多情而又专情的傅雷无法忍受。当我发现他怀里又藏了手枪,企图再次***时,急忙把他的枪夺了过来……

傅雷两度欲自绝于人世,除了因为跟玛德琳闹翻之外,也由于感到内疚——他给母亲写了那样一封信,声言退掉和朱梅馥的婚约,他无颜再见到她们。双倍的痛苦,煎熬着他的心灵,他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在这关键的时刻,刘海粟拿出了那封信——原来,他并没有寄出!

傅雷先是大喜,继之痛哭失声:“我毕竟是写了这封信!我对不住她们!”

失而复得的爱情,使傅雷倍觉珍贵。虽说曾有过那么一番爱情风波,但经此风波,傅雷深感朱梅馥的可敬可佩。自此之后,傅雷在爱情上再不心猿意马……

1932年,傅雷借上海一家饭店举行隆重的婚礼。饭后酒余,朋友们跳起了交谊舞。在当时,这算是新式婚礼了。

翌年,朱梅馥生一男孩,刚出生便夭折了,给这对青年夫妇带来了不快。9月,傅雷的母亲因风湿病逝世,终年45岁。傅雷夫妇不胜悲痛,扶柩回乡安葬。

就在傅雷母亲去世后半年——1934年3月10日——傅聪降生于上海的巴黎新村。

1937年4月15日,次子傅敏出生。

“‘聪’的意思是‘听觉灵敏’‘高度智慧’,敏的意思是‘分辨力强’‘灵活’,两个字放在一起‘聪敏’,就是常见的词,用以说智慧、灵敏,即‘clever’的意思。”[1]

从此,四口一家,傅雷有了温暖的小家庭。

傅雷之家如同舞台一般,常常演出种种热闹而有趣的剧目。

[1]傅雷语。

傅雷秉承母亲的严厉,对儿子的教育一向一丝不苟。傅雷的严,傅聪的“皮”,常常闹“摩擦”。

朱梅馥居中,往往扮演“调解委员”的角色。

傅雷对于家庭成员,有着不成文的种种“规定”:

“食不语”——吃饭时不许讲话;

咀嚼时不许发出很大的声响;

用匙舀汤时不许滴在桌面上;

吃完饭要把凳子放入桌下,以免影响家中“交通”……如果说傅雷是铁锤,朱梅馥则是棉花胎,敲上去不会发出火花。她从不发脾气。傅雷藏书甚多,什么书放在哪里,都有一定之规。傅雷看完什么书,一定放回原处。朱梅馥常常忘了傅雷的这一“规定”,看了书随手一放。傅雷见了,当即批评她“乱拿乱放”。她呢?总是哈哈大笑,说“保证改正”。不过,过了几天,她又随手乱放,当然,又“保证改正”……朱梅馥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她默默地做了大量的工作。傅雷的许多文稿,都是她誊抄的,每一个字,都写得端端正正,一笔不苟。就连傅雷给傅聪写信,每封信都由她誊抄留底;傅聪的来信,由她分类抄录。1985年4月8日在上海音乐学院的“抄家物资”中找到的三大本《聪儿家信摘录》,那秀丽的字,不少是她的手笔。

她对傅雷一往情深。1961年10月5日,她在写给傅聪的信中,说过一段出自肺腑、感人至深的话:

你是最爱妈妈的,也应该是最理解妈妈的。我对你爸爸性情脾气的委曲求全,逆来顺受,都是有原则的,因为我太了解他。他一贯的秉性乖戾,疾恶如仇,是有根源的。当时你祖父受土豪劣绅欺侮压迫,24岁就郁闷而死,寡母孤儿(你祖母和你爸爸)悲惨凄凉的生活,修道院式的童年,真是不堪回首。到成年后,孤军奋斗,爱真理,恨一切不合理的旧传统和杀人不见血的旧礼教,为人正直不苟,对事业忠心耿耿。我爱他,我原谅他,为了家庭的幸福,儿女的幸福,以及他孜孜不倦的事业的成就,放弃小我,顾全大局……

她对傅雷,知之深,爱之切,琴瑟之好,源于夫妇间的相知、相谅、相爱。她是那样的识大局,顾大局。她不是慑于夫权而百依百顺的弱女子,她是胸襟宽广而“放弃小我”的贤惠女性。她毕生的工作是操持家务,把自己的一切,融入了傅雷的事业……

译界巨匠一字不苟

傅雷艺术造诣是极为深厚的,对古今中外的文学、绘画、音乐各个领域都有极渊博的知识。他青年时代在法国学习的专科是艺术理论,回国以后曾从事过美术考古和美术教学的工作,但时间都非常短促。

他总是与流俗的气氛格格不入,无法与人共事,每次都在半途中绝裾而去,不能展其所长,于是最后给自己选择了闭门译述的事业。

这是傅雷挚友楼适夷在论及傅雷人生道路时说的一段话。

确实如此。我在公安部门查到一张傅雷亲笔填写的履历表,上面只有这么几行简略的文字,写明他曾担任过的公职:

1931~1933:在“上海美专”教书(美术史)。

1935:曾在前“古物保管会”往洛阳考察龙门石刻。

1939:曾任前国立艺专教务主任(在昆明,二个月即辞职)。

1945:曾与周煦良合编《新语半月刊》(二个月)。

仅仅如此而已。他的一生,是在书斋中度过。

傅雷的毕生劳绩,便是把法国文坛巨匠罗曼·罗兰、巴尔扎克、伏尔泰、梅里美的名著,介绍给广大的中国读者。

据在傅雷先生家工作多年的保姆周菊娣告诉我:傅雷先生每天早上8点起床,9点到12点半工作,下午2点又坐到书桌前,7点才吃晚饭。晚间看书、写信至夜深。

那么多年,他一直如此辛勤地笔耕。如果中国知识界要推举劳动模范,傅雷是当之无愧的。

他曾说:

一般人常常只看到别人的收获,而看不到别人的艰苦。

以效果而论,翻译应当像临画一样,所求的不在形似而在神似……理想的译文仿佛是原作者的中文写作。

(译者)要以艺术修养为根本:无敏感之心灵,无热烈之同情,无适当之鉴赏能力,无相当之社会经验,无充分之常识(即所谓杂学),势难彻底理解原作,即或理解,亦难能深切领悟。

鄙人对自己译文从未满意……传神云云,谈何容易!年岁经验愈增,对原作体会愈深,而传神愈感不足。

翻译工作要做得好,必须一改再改三改四改。

文字总难一劳永逸,完美无疵,当时自认为满意者,事后仍会发现不妥。

傅雷,以“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为座右铭,以极其严肃的态度从事文学翻译。

新中国成立前,他译过《托尔斯泰传》,可是新中国成立后不愿再版。

他说:“我看过托尔斯泰几部作品呢?我不该这样轻率从事的。”虽然这本传记的作者是罗曼·罗兰,他极为熟悉。

他在动手翻译之前,总是把原著看过四五遍,弄懂弄通了,领会其中的神韵、风格了,这才开译。

遇上不懂的地方,他从不敷衍,从不马虎。他往往写信向法国友人请教,弄明白了才往稿纸上写。

在谈到《高老头》的翻译时,傅雷说:“《高老头》还是在抗战时期译的,1952年已重译一遍,这次(指1963年——引者注)是第三次大修改了。”

感人至深的是他译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长达百万言,他从1936年开译,到1939年译毕,花费三年工夫。

1950年代初,他竟又花费近两年时间重译这部名著。

人们常把写作笑称为“爬格子”。像傅雷这样把百万字译作推倒重译,重“爬”100万个“格子”,谈何容易!那是在稿纸上进行的一次艰辛的长征,何况当时他正肺病复发,体力不支。

1985年6月在北京举办“傅雷家书墨迹展”,展出了傅雷所译巴尔扎克《都尔的本堂神甫》原稿。傅雷三易其稿,三部手稿一起展出。

透过那一页页端端正正的墨迹,观众们如晤其人——文如其人,人如其文。

学贯中西,文学、美术、音乐、外语“四位一体”,傅雷是一位知识渊博的学者。“吱,吱……”他常常在困倦时在烟斗里装上板烟。在他宽大的写字台上,烟灰缸总是放在右前方,而砚台则放在左前方,中间放着印着“疾风迅雨楼”字样的直行稿纸,左边是法文原著,右边是法汉辞典。他总是这样井然有序地在桌上“布阵”,长年累月地笔耕。

他写作严谨,事事严谨。

他家的热水瓶,把手一律朝右,顺手可取。倒光了,空瓶放到“排尾”。

灌开水时,从“排尾”灌起。

他家的日历,每天由保姆撕去一张。一天,夫人忽然顺手撕了一张。

傅雷看见了,赶紧用糨糊把撕下来的那张贴上。他说:“等会儿保姆再来撕一张,日期就不对了。”

他爱摄影。在黄山为了拍摄轻盈潇洒、如烟如丝的晨雾,他一大早就拿着照相机寻景求胜去了。回到上海,自己动手放大照片。他自备天平,自配显影剂、定影剂,称药时丝毫不差——尽管稍多稍少无伤大局,但是他严格地按配方办事。

他曾在1953年春偕夫人和柯灵等同游天台山。山上夜寒,唯他带了毛线衣。登山时力乏腹饥,他打开白瓷口杯里的猪油黑枣请客——早在半个月前,他就让夫人把一层猪油、一层黑枣铺好,用慢火天天蒸,蒸得又酥又烂,作为自制旅游点心。

尽管傅雷常给人“严肃有余”的印象,就连拍照也难得露出笑容,其实他也有活泼、天真、幽默的时候。

刘抗先生的一段回忆,令人捧腹:

“我新婚之夜,他趁我们酒楼宴席未散,先行潜入新房,把香粉倒在烟灰缸里,把衬衫吊在天花板上,把皮鞋挂到窗外去,把唱片藏在绣枕下……令人啼笑皆非。”

就在他上了年纪、成了大翻译家之后,童心仍未泯灭。

有一次,上海江苏路傅宅响起了敲门声:

“啥事体?”傅太太隔门相问。

“傅先生勒拉屋里厢?”门外有人用上海话问道。

傅太太开门,哈哈,站在门外的不是别人,乃是傅雷也!傅太太高声大笑。她是非常爱笑的人。傅雷也相视而笑。

原来,傅雷在书房里写作倦了,信步踱到门口,看看信箱里有没有邮件,他忽然灵机一动,即兴演出了一幕“喜剧小品”。

一身傲骨不屈不挠

傅雷亲笔填写的履历表:

1952年起任上海作家协会理事。

1955~1957年:曾任市政协委员。

1957年:曾任上海作协书记处书记。

紧接着,是一行用辛酸的泪水写成的文字——“1958年4月,上海作协整风,结论为右派分子。”

“左”的灾祸,终于降临在傅雷的头上。

1958年4月30日下午,傅雷前脚跨出家门,后脚就不打算再回来了!他面孔清癯,双眼布满血丝,默默地步入“批判大会”会场。多么不可思议的年代。他是《文汇报》的社外编委。1957年元旦,他在《文汇报》上发表的《闲话新年》,语调是乐观的。

3月4日,他作为特邀代表,赴京列席中共中央宣传工作会议:“此次会议,是党内外人士一起参加的破天荒第一次……我们党外人士大都畅所欲言,毫无顾忌,倒是党内人士还有些胆小。”

5月初,在邵荃麟的动员下,他出任上海作家协会书记处书记。

然而,在1957年那不平常的夏天,形势急转。

7月6日,傅雷还在《文汇报》上发表《识别右派分子之不易》那样的文章。一个多月后,8月22日,上海的报纸便点了傅雷的名字。

8月24日,上海的《文汇报》《解放日报》都刊载文章,批判傅雷。《文汇报》上的大字标题为《市政协大辩论进入***傅雷“中间路线”思想……受到批判》。

8月26日,《文汇报》上《批判错误思想,准备反击右派——政协座谈会旁听侧写》一文,醒目报道傅雷在市政协再度受批判的情况。会上,傅雷“他自认为是一个有糊涂思想的普通人民,属于中间分子”。会上的“批判”调门却很高,指责傅雷“亲美”“反苏”。

12月23日,傅雷夫人在写给傅聪的信上说:“作协批判爸爸的会,一共开了十次,前后做了三次检查……人也瘦了许多,常常失眠,掉了七磅。

工作停顿,这对他最是痛苦,因为心不定……五个月来,爸爸痛苦,我也跟着不安,所以也瘦了四磅……爸爸做人,一向心直口快,从来不知‘提防’

二字,而且大小事情一律认真对待,不怕暴露思想,这次的教训可太大太深了。”

刘海粟和傅雷同成“右派”。他如此回忆当年情景:

我这个人好说话,口无遮拦,不顾上下左右的“人际关系”,狂士之言,在某种不正常的政治气候里,便成为悖逆之词。所以我被戴上“帽子”,可以说是“咎由自取”。

傅雷却与我不同,他不会信口开河,更不会任意得罪人,他的毛病是清高、孤傲、不随和。

不管上面谁提出的问题,在他没认识之前,绝不苟同。他于是成为不能被领导和不能合作者,受到冷遇。一次,文教科技界的鸣放会要我参与主持,我就拉了傅雷去。当时发言的有周谷城、苏步青等。

傅雷第六个发言,他是个诚实的君子,对党一片赤诚,讲了一些肝胆相照的话,毫无私心。我发言,就是反对在院系调整中不从实际出发地任意搬迁[1]。傅雷又接我的话再次发言,支持我的观点。

结果我和他都成了“右派”。傅雷因我而被戴上“帽子”,我感到非常歉疚、遗憾……

就这样,短短一年间,傅雷从党的宣传工作会议特邀代表、上海作协新任书记处书记,一下子跌为上海“中间路线”的代表人物。“右派分子”

的帽子已经在傅雷头顶上盘旋,随时都可能降落在他头上。

就在这个时候,上海文艺界一位好心的领导石西民,找傅雷谈话。他想“保”傅雷过关,暗示傅雷把“检讨”的调子唱得高一点,承认自己“反党反社会主义”,哪怕是说“实质上是反党反社会主义”也行,以求得“认识深刻”,免戴帽子。

“检讨一下,过一下‘关’吧,反正检讨是不花钱的!”石西民这样“启发”傅雷。

不料,傅雷冷冷地说:“没有廉价的检讨。人格比任何东西都可贵!我没有反党反社会主义,我无法做那样的‘深刻检查’!”

1983年秋,石西民在一次讲话中忆及这段往事,他无限感叹地说:“傅雷是有个性、有思想的铁汉子、硬汉子,作为知识分子,他把人格看得比[1]指当时要把华东艺术专科学校从上海迁往西安。

什么都重。他不认为错误的东西,是不会检讨的。他不会口是心非。”

……

在1958年的“反右补课”之中,傅雷再也无法幸免。

在“批判大会”上,没有什么新鲜货色,依旧重复着前几次会上的陈词滥调:

“傅雷,你坚持资产阶级民主,反对社会主义民主!”

这结论够吓人的。然而,“批判”者列举的论据,却只不过是傅雷在一次朋友间的闲谈中说的一句话:“选举先圈定名字,总归不民主。”如此而已。

“傅雷,你反对共产党,反对社会主义!”

大帽子底下空空如也。“批判”者勇敢地“揭发”傅雷在反***时针对某单位人事处所说的话:“……人事处像休养所,像养老院,成了***的温床,本单位(运动)的绊脚石。”

“傅雷,你一贯反对苏联!”

这一回,“批判者”算起老账来了,从解放前的陈谷子烂芝麻说起,一直到“揭发”傅雷在鸣放时的言行。“反苏”,在那样的年月,是一种非常可怕的罪名。

……

就在“批判大会”即将结束的时候,傅雷被宣布戴上“右派分子”帽子。

夜深沉,未见傅雷归家门。

一向脾气温和的傅雷夫人,此刻心急如焚。她深知,“无罪无辜,谗口嚣嚣”,刚直不阿的丈夫受不了这样的冤屈。他是一个宁可站着死、不愿跪着生的人。她担心,无端受此戟指怒目之辱,他会拂袖而去,离开人世。

很久很久,终于响起了敲门声,夫人急急开门。门外站着傅雷,疾首蹙额,怅然若失。

夫妇俩在书房里黑灯对坐,默然无言。

很久很久,傅雷喟然长叹,这才说了一句话:“如果不是因为阿敏还太小,还在念书,今天我就……”

悠悠苍天,真理何在?

苦风凄雨孤芳自爱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逆境,是对人的意志最严峻的考验。

祸不单行。在傅雷被错划“右派”之后,当时正在波兰留学的傅聪听说种种传闻,从波兰出走了!

头上戴着“帽子”,爱子远走异国,傅雷苦闷已极。就在这时,苦中加苦,愁上添愁:1958年,傅雷把巴尔扎克的《赛查·皮罗多盛衰记》译出来了,寄到人民文学出版社,被束之高阁。自1958年6月至1959年5月,花费近一年时间,傅雷译出丹纳的《艺术哲学》。“思之怅怅——此书原系1957年‘人文’向我特约,还是王任叔来沪到我家当面说定,寄出后又搁浅了……”

傅雷以译书为业,他没有工资,以稿费为经济来源。译稿不能出版,对于他来说是致命的打击。

是原著有问题?不,不,他译的是法国文学艺术名著。是译文有问题?不,不,他的译文是一流的。为什么不能印行呢?原因就出在他头上那顶大帽子。

“改个名字,用笔名出书吧!”出版社向傅雷提出这样的建议。傅雷一向淡于名利,改用笔名出书本也无妨。然而,由于他是“右派”而要他改名换姓,傅雷坚决不干。他认为,给他戴帽本来就是错误的,因戴帽而改署名字则更是错上加错。他宁可不出书,坚决不改名。

据当事人、人民文学出版社副社长兼副总编辑楼适夷告诉笔者:

全国解放后,傅雷译书最早由平明出版社出版。我(19)52年在东北抗美援朝部队由中宣部调令回京进入人民文学出版社,即亲赴上海,与傅雷订约,其译书全归“人文”出版,并作为特约译者,经常预先支付优厚稿费,以保证他的生活。

到“文革”他逝世时,出版社支付是他唯一生活来源。

(19)58年,(傅雷被错)划为“右派”后,除过去已出之书照常重印外,照规定“右派”不能出书。我们请示中宣部(当时是周扬和林默涵),据指示要傅雷继续译书,但新出的须改名。此事由社总编辑室主任郑效洵去函商量,傅雷回信拒绝。

出版社内部商定,一面仍请傅雷译书,并按规定支送稿酬,一面将稿压下,准备他摘帽后出版。这样积稿的,即有《幻灭》等稿……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没有半点虚构。我十分敬佩傅雷的品格!

傅雷没有媚骨,唯有傲骨,他的原则性是坚定不移的。就这样,在戴帽期间,他不出一本书——尽管他仍照常译书。经济来源被切断了,他不得不以“预支稿费”的方式维持生活。

在那些凄风苦雨终日绵绵的日子里,周煦良为了给挚友排闷,听说他喜欢书法,便给他送来字帖。傅雷做事,一不做,二不休。他竟练字入迷,字写得日见得体。周煦良忆及此事,曾道:“当时我跟他一起练书法,我无心,他有心,我的字无大进步,他的字大见长进。”傅雷的手稿,成了书法艺术的珍品。正因为这样,“傅雷家书墨迹展览”曾使多少观众赞叹不已。

不久前,香港著名电影演员萧芳芳把傅雷在1961年4月写给她的一封信赠给傅雷亲属。萧芳芳原名萧亮,苏州人。她因在《梅姑》一片中表演优异,荣获第二届东南亚影展最佳童星奖,一举成名。《苦儿流浪记》也是她童星名作。此后,她主演过150多部电影,如《冬恋》《紫色风雨夜》等。

她主演的电视连续剧《林亚珍》也很受欢迎。她非常珍视傅雷写给她的信。

在这封信中,傅雷谈论了他对书法艺术的独到见解,既可以说是傅雷学习书法的心得之谈,同时也是指导青少年学习书法的入门阶梯:

旧存此帖,寄芳芳贤侄女作临池用。初可任择性之所近之一种,日写数行,不必描头画角,但求得神气,有那么一点儿帖上的意思就好。临帖不过是得一规模,非作古人奴隶。一种临至半年八个月后,可再换一种。

字宁拙毋巧,宁厚毋薄,保持天真与本色,切忌搔首弄姿,故意取媚。

横平竖直是最基本原则。

处处留心皆学问。虽然傅雷逊称:“无论是碑帖、字画、小古董、种月季,尽管不时花费一些精神时间,也常常暗笑自己,笑自己愚妄、虚空、自欺欺人地混日子!”但是,他向来“特别吝惜时间(在朋友中出了名)”,他积闷于心也不会“自欺欺人地混日子”。他居然研究起“中国书法的变迁、源流,已弄出一些眉目,对中国整个艺术史也增加了一些体会”。“即如种月季,我也决不甘心以好玩为限,而是当作一门科学来研究;养病期间就做这方面的考据。”他,“天生的求知欲强于一切!”

1961年9月30日,报上终于登出这样的消息:摘去傅雷的“右派分子”帽子。

看着报上的消息,傅雷的脸上没有笑容。他说:“当初给我戴帽,本来就是错的!”

视死如归坦坦荡荡

“阶级斗争”的弦,刚刚松弛了一下,又绷紧了。

1966年,“左”风狂作,飞沙走石,席卷中国大地。

8月30日夜11点多,傅家大门响起急骤的拳打脚踢声。

保姆周菊娣开了门,门外站着一群挂红袖箍的人,其中不少是“红卫兵”,也有一些长胡子的“造反派”。他们凶神似的拥进傅家。

他们是上海音乐学院的“红卫兵”和“造反派”。傅家本来与上海音乐学院毫无瓜葛:傅雷未在上海音乐学院工作过一天,傅聪也未曾在那里念过一天书。但是,在那真理、法律被践踏在脚下的年月,哪管这些?

长达四天三夜的大抄家开始了。

小花园里盛开的月季,被连根拔掉。挖地三尺,连埋在花下当作肥料的带鱼鳞,都被用警惕的目光细细审视。那是因为他们听说傅雷夫妇曾在小花园里埋过“变天账”。其实,只不过是傅雷爱花,夜间叫夫人打着手电筒,他在小花园里进行嫁接试验罢了。

傅雷家书当然成了重点的搜查目标。“红卫兵”们原以为信上写的尽是“三反言论”“叛国勾当”,谁知父子俩在纸上互诉的是爱国之情、艺术之见,他们相互传阅着,读得入迷,忘了这是在抄家。

虽然连地板都被撬起来了,却依旧没有什么“重大发现”。

忽然,从阁楼里传来惊人的消息:查获傅雷“反党罪证”!

唉,那是朱梅馥的姐姐寄存在傅家多年的一只箱子,傅雷从未打开过。

“红卫兵”敲掉了箱上的锁,从里头查到一面老掉牙的小镜子,背面嵌着蒋介石像;从一本旧画报上,翻到一张宋美龄照片。

“大右派傅雷窝藏反党罪证!”在震天响的口号声中,傅雷夫妇被迫跪倒在地。

傅雷如实地说,那是亲友寄存的箱子。

“红卫兵”追问:“谁的箱子?”

傅雷没有回答。他深知,一旦说出来,马上就会连累别人。他只是反反复复申明一点——那不是自己的箱子。

“大右派傅雷不老实!”“打倒傅雷!”“傅雷必须低头认罪!”在9月2日上午10点,傅雷夫妇被拉到大门口,站在长板凳上,戴上了高帽子。

大字报贴满四墙。

傅雷的神情异常镇静,用睥睨的目

光冷对那些发狂的挂红袖箍的人们。

中午1点,当那些抄家“英雄”扬

长而去,傅雷夫妇首先想到的是安慰保姆:“菊娣,真对不起你,害你受惊!”当天夜里,发生了本文开头的《周菊娣陈述笔录》中所揭示的触目惊心的一幕。

傅雷夫妇泰然自若,视死如归,面对凶神暴徒不屈不挠,高风亮节。

他们这种大无畏的精神,使魔鬼胆战心惊。

傅雷与朱梅馥自1932年1月结为夫妇,走过34年,朝夕相处,相依为命,情深似海,共赴危难。9月3日凌晨,他们从一块浦东土布做的被单上撕下两长条,打结,悬在铁窗横框上。他们在地上铺了棉胎,才放上方凳,以免把方凳踢倒时发出声响。

就这样,傅雷夫妇上吊自尽于铁窗两侧。中国翻译界一代巨匠,在遥遥长夜中愤然离开了人世。

9月3日上午10点多,当户籍警左安民等闻讯赶到,在书桌上发现一个用火漆封固的白布包裹,上面写着:“此包由××路×弄×号朱人秀会同法院开拆傅、朱”

下午,朱人秀赶来,会同法院拆开包裹,里面有傅雷亲笔遗书以及好几个信封。信封里装着钱、物。

傅雷遗书只给朱人秀匆匆看过一遍,便被法院收去,直到1985年5月11日,经傅雷亲属再三要求,在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的关心下,上海公安部门才把傅雷遗书原件,派专人送交朱人秀。

傅雷遗书是对极左路线的控诉书,是傅雷夫妇高尚人格的真实写照。

现把傅雷遗书全文照录于下:

人秀:

尽管所谓反党罪证(一面小镜子和一张褪色的旧画报)是在我们家里搜出的,百口莫辩,可是我们至死也不承认是我们自己的东西(实系寄存箱内理出之物)。我们纵有千万罪行,却从来不曾有过变天思想。

我们也知道搜出的罪证虽然有口难辩,在英明的共产党领导和伟大的毛主席领导之下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决不至因之而判重刑。只是含冤不白,无法洗刷的日子比坐牢还要难过。何况光是教育出一个叛徒傅聪来,在人民面前已经死有余辜了!更何况像我们这种来自旧社会的渣滓早应该自动退出历史舞台了!

因为你是梅馥的胞兄,因为我们别无至亲骨肉,善后事只能委托你了。如你以立场关系不便接受,则请向上级或法院请求后再行处理。

委托数事如下:

一、代付九月份房租55.29元(附现款)。

二、武康大楼(淮海路底)606室沈仲章托代修奥米茄自动男手表一只,请交还。

三、故老母余剩遗款,由人秀处理。

四、旧挂表(钢)一只,旧小女表一只,赠保姆周菊娣。

五、600元存单一纸给周菊娣,作过渡时期生活费。她是劳动人民,一生孤苦,我们不愿她无故受累。

六、姑母傅仪寄存我们家存单一纸600元,请交还。

七、姑母傅仪寄存之联义山庄墓地收据一纸,此次经过红卫兵搜查后遍觅不得,很抱歉。

八、姑母傅仪寄存我们家之饰物,与我们自有的同时被红卫兵取去没收,只能以存单三纸(共370元)又小额储蓄三张,作为赔偿。

九、三姐朱纯寄存我们家之饰物,亦被一并充公,请代道歉。

她寄存衣箱贰只(三楼)暂时被封,瓷器木箱壹只,将来待公家启封后由你代领。尚有家具数件,问周菊娣便知。

十、旧自用奥米茄自动男手表一只,又旧男手表一只,本拟给敏儿与×××,但恐妨碍他们的政治立场,故请人秀自由处理。

十一、现钞53.30元,作为我们火葬费。

十二、楼上宋家借用之家具,由陈叔陶按单收回。

十三、自有家具,由你处理。图书字画听候公家决定。

使你为我们受累,实在不安,但也别无他人可托,谅之谅之!

傅雷

梅馥

一九六六年九月二日夜

如此清醒、冷静、安详、周到,连火葬费都预先付好,连保姆可能发生的生活困难都考虑到,连红卫兵抄去的亲友首饰也都自己偿还……坦坦荡荡,磊磊落落!

哦,“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尾声

傅雷在1963年6月2日致傅聪的信中说:“历史上受莫名其妙的指责的人不知有多少,连伽利略、伏尔泰、巴尔扎克辈都不免,何况区区我辈!

……老话说得好:是非自有公论,日子久了自然会黑白分明!”

是的,是非自有公论,日子久了自然会黑白分明!

1979年4月26日上午,上海市文联和中国作协上海分会隆重举行“傅雷、朱梅馥追悼会”。

柯灵同志在悼词中郑重宣布:1958年把傅雷划为“右派分子”是错误的,应予改正;十年浩劫中傅雷夫妇所受诬陷迫害,一律***昭雪,彻底恢复政治名誉。

傅雷骨灰盒在庄严肃穆的气氛中移入上海革命烈士公墓。傅雷夫妇的骨灰,在那霜剑严逼的日子里,经一位素不相识的女青年和傅雷亲属、保姆周阿姨共同努力,奇迹般保存下来。那位女青年是傅雷译著的热心读者,又听过傅聪的诗一般的琴声,对傅家厄运充满同情。她冒着生命危险,戴着大口罩,来到火葬场,以傅雷“干女儿”的名义取走并保留了傅雷夫妇骨灰。

如今,安放在烈士墓的傅雷骨灰盒中,有一部分是傅雷夫人的骨灰。

他们同时离世,死后仍在一起!

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在1982年2月19日对傅聪问题做了明确的批示:

应该欢迎这种特殊情况下出走者“归队”。

要较充分地体现国家对这样一个艺术家的慈母心肠。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傅雷先生常以这句古诗自勉。如今,春光洒满大地,傅雷先生有知,当喜胜于忧,与夫人含笑于九泉!

傅雷与傅聪

傅雷与傅聪

作者:叶永烈类型:都市状态:已完结

傅雷被打成“右派分子”之后,导致了傅聪的出走英国,而傅聪的出走,又导致了傅雷夫妇在“文革”中双双弃世。这样的“连环悲剧”,便是产...

小说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