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卿皇后》 第一章 初入幽都（一） 免费试读
鸿嘉二年，春，幽都。
三月的春风轻拂而过，刚发芽的嫩柳条如一层细软单薄的绿纱飘忽摇曳。散淡的日光漫过檐角，落在草地上，遥看草色淡绿，近看却还是一片未褪去的枯黄。
“少爷，你快看！这个糖人好像你！哈哈哈哈！还有那个，好漂亮啊！”
“若笙，你慢点！”
喧闹的街道上，一身穿淡紫色裙子的少女手里拿着一个糖人，兴高采烈地看着集市上各种新奇玩意儿，灵动的眼睛如蜻蜓点水般眨动着，口中时不时地发出惊叹声。
身后几步之外，一年轻公子正无奈地看着前面左蹦右跳的少女。细看这位公子，柳叶细眉，眸含星空，面如白玉，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
过路的人不禁感叹：这张脸若是生在女子身上，不知会是怎样的倾城。
可惜，众人都不知道，这公子本来就是位女子，正是女扮男装来幽都参加会试的陆晨。
这丫头，一进幽都便像撒欢的兔子，拉都拉不住。这下倒好，陆晨成了牵马的，拉着两匹马在后面艰难地走，像个随行的小厮。陆晨叹了口气，追上了若笙的脚步。
“天色不早了，我们该找家客栈安置下来。”陆晨四处张望着。
“少爷，是不是可以吃饭了？我好饿啊！”若笙眨了眨眼睛，装作可怜地说。
话音刚落，她的脑袋就被重重锤了一下。
“哎呦！”若笙揉着脑袋，抬眼看陆晨。
“你还吃！京城的小吃都被你吃遍了，还饿？把盘缠吃没了今天晚上只能睡大街了！”陆晨咆哮道。
“哎呀，少爷，可你不是还没吃吗，就顺便带着我也吃呗！”若笙摇着陆晨的胳膊，撒娇道。
“去去去！”陆晨翻了个白眼，从若笙的手里挣脱开，“我吃，你看着吧！”
“哎，少爷，等等我！”
一路被若笙这个“饿死鬼”托生的追着，陆晨来到一家普普通通的客栈，上挂“同福客栈”四个字，牌匾略有破损，未曾修缮。打眼看去，大堂里有几桌正在吃饭的客人，把狭小的堂子塞得满满当当。
店小二见有来客，立刻跑到陆晨两人面前，热情地问：“客官，您二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陆晨从钱袋里拿出些散碎银两递给他道：“住店，两间上房。我们的两匹马，麻烦安置在马厩里，喂些草料。”
“真不巧客官，后院被一位客官包下来了，钥匙在他手里，小的也进不去。要不您看这样，我们老板的家就在附近，把您的马匹安置在老板家如何？”
“行，就如此吧。”
“好嘞客官，小的带您去房间。”
这是家不算太大的客栈，统共只有三层二十几间房。临近用晚饭的时间，大堂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
店小二带陆晨两人来到三楼的房间。房间干净整洁，简单朴素，但空间不算大。进门正对着一方圆桌，右手边是床，左手边是一张桌案，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摆件装饰。
若笙在房间里环视了一圈，小声嘟哝道：“少爷，我们真的要住在这里吗？这可连府里的下人房都不如。”
“你呀，偏有这许多道理！”陆晨看了眼若笙，坐下来道，“我们从家走得匆忙，盘缠并不富余，且离会试还有一段时间，要住上些时日，还是住一般的客栈经济实惠些，有一张能写字的桌案就很好了。”
“好吧......”若笙嘟了嘟嘴。
“小二，就这间吧。”陆晨道。
“好嘞，另外一间房在隔壁。那小的先告退了。”店小二带上了房门。
若笙给陆晨倒了一杯茶，又把背囊在床上摊开，拿出几本书放在桌案的一角。
“少爷，明日给老爷写一封信报平安吧，老爷肯定惦记着您呢！”
陆晨喝了口茶，拿起一卷《天幽刑律》边读边说道：“嗯，父亲不易，我定要努力，不让他白白帮助我逃婚。”
“哎......小......少爷，其实您更不容易，要不是二夫人非把您嫁给那个秃头县令，您也不至于从家逃出来，还要扮成男装。”
“既来之，则安之。如今这样我还可以作为举子参加会试入朝为官，说不准还可以入大理寺，惩奸除恶，还世间清白正义，那可是我毕生的梦想。”陆晨憧憬地笑了笑。
“是是是，我家少爷最棒！”若笙走了过来，“少爷，您的书我都摆好了，我先回屋收拾一下。”
“嗯，去吧。”
若笙走后，陆晨想着在房间先休息片刻。她放下书，推开窗户，下面是客栈的后院。院中停着三辆马车，上面放着几个大箱子，均被用黑布罩上，想来是贵重货物一类的。
同福客栈虽在闹市，但陆晨这间屋子却是很安静，应是在走廊尽头的缘故。临风远眺，视线所及均是房屋阁楼，灰黑的瓦片一直蔓延到地平线的尽头。陆晨生长在江南，从小便看惯了烟柳画桥，绿堤流水，而幽都靠近北地，虽为繁华都城，却少了江南的一份柔婉多情，多了一丝诡谲刚硬。
这时节，正是踏青的好季节。以前在江南时，每到这个时候父亲便会带陆晨和兄弟姐妹们游湖或踏青，嫩绿的春草，荡漾的湖波，桥上衣着鲜亮的少男少女，望江楼上飘来的阵阵茶香，无一不深入心间。但看幽都，虽无江南的好景致，街道上却是一派繁华的商业气象，摩肩接踵的行人中夹着几辆精致的马车，路边的店铺里客人进进出出，络绎不绝，不过看久了也是了无生趣。
改日还是带若笙去郊外踏青吧。陆晨走回桌案旁，闭目小憩了一会，便寻了若笙下楼用晚饭。
大堂里人声鼎沸，已然没有空位。
看来只能拼桌了。陆晨环视了一圈，挠了挠头向坐在角落的座位走去。
“请问兄台，我们能和你们拼桌吗？大堂里没有位置了。”陆晨有些不好意思。
“当然可以，兄台请。”其中一位穿灰色布衣的公子说。
“多谢。”
陆晨和若笙坐在了他们旁边。
“听兄台的口音，应该是江南人吧？”灰衣公子道。
“正是。”
“来幽都办事？”
“不是，我是来参加会试的。”
“哦？”灰衣公子明显惊喜了一下，“兄台也是本期举子？不敢请教兄台姓名？”
“我叫陆晨，这是我的侍女若笙。兄台尊姓大名？”
“白明。”
“成轩。”坐在白明对面，着白色绸缎锦衣，腰戴白玉佩的公子道。
“两位兄台是哪里人？”
“我是河南人。”白明道。
“金陵人。”成轩道。
“成兄家中可是金陵当地的富贵人家，听说......”
“过去的事罢了，怎奈父母早亡，如今家中只剩我一人。”成轩打断了白明，转过头来看着陆晨道，“倒是看陆兄气度非凡，想来家中非富即贵。”
“我？没有了，家里有些生意而已。”陆晨笑了笑，忽觉气氛有些尴尬，又道，“会试将近，两位兄台书温得如何了？”
“陆兄，这时候你还在温书？”白明看怪物似的看着陆晨。
小二将菜端了上来，陆晨夹了一口菜边吃边说：“怎么了......这不应该吗？虽然我书读得不怎么好，但是也得临时抱抱佛脚。”
“陆兄谦虚了，能进入会试的必是各地出众的才子。”成轩摆弄着筷子，淡淡地笑着。
“陆兄，这里面的门道你不太懂。”白明压低了声音道。
“怎么说？”陆晨认真地问道。
白明斜眼看了看成轩，成轩专注地摆弄着筷子，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想要通过会试，光靠才学是不行的。或者说，才学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有靠山。”白明看了看四周，小声道。
“啊？”
“这时候，其他人都忙着打通关系，只要靠上朝廷里的高官，会试便顺然无忧了。”
陆晨和若笙惊异地对视了一眼，道：“高官？可私下串通要是被皇上知道了，那不就完蛋了？”
白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陆兄，皇上不会知道的。新晋进士的官职调派关系到朝堂上的党派斗争，举子们往往都是先投好了党派然后通过会试，才能被安排做官的。因为皇上看重新晋的人才，一旦有所作为就会被晋升重用，其所在的党派也会增长实力了。所以，不光是举子们忙着找靠山，那些高官们其实也很需要收纳举子们作为党派的一员，临会试前的一段时间便是用来‘往来交际’的。”
“原来如此，那现在朝堂是什么情况？”陆晨尽量问得比较含蓄。
“成兄，不给我们讲讲朝廷的党派？”白明看了一眼成轩，用轻佻的语气说道。
陆晨将目光转向成轩。
成轩抿了口茶，抬头瞟了他一眼道：“什么党派不党派的？朝堂上何来党派？都是皇上的臣子，白兄还是小心慎言吧。”
白明不以为意地“切”了一声，随即低声对陆晨道：“我听别人说，现在朝堂表面上同心一体，实则分成两派。”
“一方是洛派，以天幽最年轻的丞相洛亦寒为首，其父是已故的前朝丞相洛潇然,以及其弟刑部尚书洛亦瑾和平国公李毓、中书令何敬松、户部侍郎曾宇等等一干官员，手段干脆利落狠辣，在维护自己利益的基础上，效忠皇上。”
“另一方是苏派，以太尉苏勃为首，和其女儿苏贵妃以及吏部尚书上官杰、门下侍郎于逸群、礼部侍郎刘浩然和约半数州府中的虎威将军们，这些人明里两袖清风，其实手段阴险狠毒，总想斗倒洛派，图谋不轨。”
“哦对了，听说苏太尉的儿子苏润京也是本次的举子，他似乎有意让儿子入仕壮大苏派力量。”
“朝堂上还有皇上的弟弟成王南烨，此人素怀不轨之心，有丈人工部尚书杜陵帮衬，坐山观虎斗，从洛派和苏派的斗争中得利。”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既不是苏派也不是洛派的官员，他们只忠于皇上，例如镇西大将军林墨澜和国子监祭酒王梣老大人。”
成轩插话道：“王老大人确实是我朝文化领域的领袖人物，朝中近半数官员是他的门生，天下的读书人都要尊称一声‘夫子’。洛老丞相和苏太尉以及王老大人都是前朝义和归政中的功臣，协助先帝革除了宦官擅权的积弊，又在先帝殡天时的崇华殿之变帮助当今圣上擒拿了欲篡位的宁王南彬，洛老丞相在政变中重伤身亡。新皇登基，其子洛亦寒接替了他的位置，苏太尉则是被封为一等公，继续任太尉一职，唯有王老大人急流勇退，基本不参与朝堂政务了。”
陆晨听完，使劲晃了晃脑袋：“唔，好复杂。”
“所以，这期的举子要么早日投入党派，要么受人排挤，落榜或任一些不入流的小官。”白明放下筷子，叹了口气道。
“白兄不必气馁，我们就安心温书，各安天命就好了，落榜也不过是回家坐馆呗！那倒是更清闲，也挺好的！”陆晨夹了一个大肉丸子塞到嘴里。
“小......少爷，你确定回家能清闲？”一旁的若笙弱弱地说。
一想到当日二夫人死活要把陆晨嫁出去的样子，她就浑身哆嗦。
“呃......”陆晨也想到了相同的事情，表情顿时僵住了。
“哎，陆兄你真是豁达。”白明顿了顿，又低头喃喃自语道，“也是，你有资格豁达......”
“白兄，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饭也用完了，我们去街上走走吧。”白明又变回平时的笑脸。
“也好。”陆晨想了想对若笙道，“若笙你先回去吧，不要乱跑。”
陆晨想，有若笙在，可能白明和成轩说话会有顾忌。
“那少爷你小心点啊......”若笙撅着嘴，委屈巴巴地说。
“嗯。”陆晨应了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