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驿·邮差》 第3章 新民东巷48号 免费试读
新民东巷48号泥泞尽头的一栋废弃楼。地处繁华地段，周边全是灯红酒绿，唯独这里让人退避三舍。多个外来的大鳄开发商，都曾觊觎此楼的地皮，结果都不了了之。据说，有名的百科地产在这儿折损了三台拆迁车，只得灰溜溜的撤退了。
作为鬼邮差，我对这里可不陌生。十件外送起码有三四个都会到这里。三层高的小楼盖满了爬山虎，黑绿黑绿的。断茬的玻璃、厚厚的瓦砾，几个枝桠挂在单元门的门洞上，张牙舞爪的。
将小黄车支在楼前的砖牙子上，拎起绣有“秦记”字样的土绿麻布收纳袋，我扒拉开爬上虎的枝桠，走进低矮的楼道，踩在垃圾堆上“咯吱咯吱”的让人牙酸。
麻麻黑的门堂，锈断了的铁扶手；裂缝的砖混墙上落满了灰，指甲盖大的蜘蛛死在了网上。
熟门熟路，我心里打鼓却面色不慌，清了清嗓子念到：“人来隔重纸鬼来隔座山千邪弄不出万邪弄不开”——道家《防鬼咒》，灵不灵的不知道，反正一年多也没出过啥事儿。
“哎！送快递喽~~老规矩，有碍观瞻的都扮上点哈！咱天生胆小，吓出溜儿了我以后可不敢来了哈~”
“住在”新民东巷48号的野鬼，十成十的吓人相儿，要真见了他们的尊荣，估计我三天都吃不下饭。一年多了，相处的倒还和谐。
“205的陈世达、106的王百川……”
“304的苏张氏，哎呦！”我一拍脑门，赶紧喊道：“张婆婆，您腿脚不好就别下来啦，307的郑天成，你来取快递，顺道给老太太拿上去啊~”
一群“闷鬼”各显神通，飘着的、吊着的，哇啦啦的围了过来，除了脸色灰点、头发长点以外，都还算顺眼。
“川儿啊，吃了么？”缺腿的王百川僵笑打着招呼。
“嘿，爷们！没呢，要不您请我吃麻叶（山西地区对油条的俗称）？”我打趣道。
“嗨！川儿，你别搭理王瘸子”眼珠子瞪出来的陈世达，提溜着他的长舌头奚落道：“他能把自个儿的腿当麻叶吃了，上哪给你偷去？嘿嘿，我儿子上次给邮来个‘妹儿’，水灵着呢，要不你进家看看？”
“噗”我都被他气乐了，那玩意儿，咱可吃不消。纸糊的美女，烧过去跟充气娃娃差不多效果，还是他这个吊死鬼的刷锅水……
再恶的野鬼也得拍我这邮差的马屁，为啥？新民东巷48号之类的凶宅，都有道家的禁制，鬼们都出不去，惹恼了咱不给他送啊！
另外，外件可不是白送的，这不，拿到快递的鬼，要么掏出一摞冥币、要么拿出几个元宝，放在我的收纳袋里——关系好也得收“跑腿费”不是？然后跟老板四六分账，我四他六。想起来都有点蛋疼，却也没办法，靠他才能把冥币换成人民币嘛。
“哎哎，老郑，张老太太的头地费就别给啦。”
做鬼也有穷富，像苏张氏这样的孤老太太，保不齐三五年都没个人给烧纸的，“日子”得多恓惶？所以，我也就抬抬手多照顾些。
“嗯！”郑天成是个硬汉子，农药毒得个花布脸，“多谢”
快递都送完了，可身边还围着一个鬼，探着脑袋往袋子里看。
“爷几个，没啦，下次说不定就来了呢”我劝慰道。
看着他们落寞的背影，我也有点唏嘘：要说这些横死的鬼们，着实的可怜，想投胎都没有门路。后代孝顺的，初一十五还有点香火供奉。要不然，只能靠阴司的一点“救济”度日——跟低保差不多。为了安抚野鬼们的情绪，不至于日久积怨而成恶鬼为祸。阴司有专门的慈善机构，会不定期给他们送点救济，只是少得可怜罢了。
“川儿，那个，我也想要个‘妹儿’，有么？”说话的是209的康大成，老光棍一枚，局促的搓着手。
“有！100亿，啥样儿的都有…阴间新到的明星，饭岛，你知道伐？嘿嘿，我给你整个神似的？”
派外件的好处就是这点，可以做买卖——不用给秦记分，老板也只收三成兑换费。糊纸人我有门路，保质保量30块，卖出去就是张血钞票（百元红色血汗钱），转手就赚50块，堪称暴利。
“我…没钱”康大成看我面色不善，赶紧补充道：“可我有消息啊…”
提到消息，我就有点嘬牙。白小蝶那是美人计，我心甘情愿，可别人我就没啥兴趣喽。为啥？外行人都以为，做鬼的都是可以耳听八方什么秘密都瞒不住他们，是吧？
——扯淡！那都是电影里胡掰的！鬼跟人一样，视力听力都是有距离的，而且野鬼们就那一个时辰的自由行动，能听到啥石破天惊的大消息？何况，康大成又是被禁锢的。
还没等我拒绝，康大成急切的说道：“那啥，你先听听我这消息，看看值不值那个价钱，行不？”
“这，不合规矩啊”我为难的说道。万一听了说消息不值钱，他再狗急跳墙，岂不是找不自在？
“哎呀！没啥规矩不规矩的！是这样，前儿个晚上……”康大成连珠炮的讲了起来。
……
韦世民，四十出头，脑袋很聪明，已经开始“地方支援中央”了。前年被提升为潞城市副市长。志得意满的他，却也有苦恼——酒色掏空了的身体，做“事儿“总是力不从心。蜜桃一样的新秘书，鼓捣了五次都没能入径，让他不由得又抓掉了几根头发。听别人说，紧张刺激的环境能让男人枯木逢春。于是，他跟妻子谎称出差，带着秘书小姚半夜出来“野战”。
要说韦市长还真是个无神论者，挑了个让潞城老百姓都色变的地儿——新民东巷48号！看着脸色苍白的小姚，韦世民反倒是蠢蠢欲动，哪承想竟被康大成这个老鬼看了“活春宫”。
征伐完毕，韦市长倒也不吝啬，喘着粗气给媚眼如丝的小姚透露个秘密——钱监会要扶植高铁龙头，西车集团，股票……
“野战车震要不得，须知，隔墙有鬼啊~~”
康大成说完，有点忐忑的看着我。要说他也是悲喜交加，看了“风景”倒是美滋滋的，却也勾动了他的色鬼心，饥渴难耐下试试能不能让我给通融通融。
“棒槌啊”股票那玩意儿咱哪懂啊？可是，听了人家的消息，总不能拍拍屁股走人？
“唔！明儿给你烧一个来……”我捏着鼻子应承道。
“哎呀哎呀，川儿真是大好人”康大成激动道，鬼影一阵恍惚。
“要什么样的？饭岛？苍井？还是泷泽？”
康大成老脸有点红，羞赧道：“我要…小姚，那样的！”
“呃~”
他想要命啊？那叫，私人订制好不啦？
……
“咣咣~哐当~咣铛”沉闷的锣声，从微明的长街头传来。
“六更天，阴阳转，吾辈当向前！”
胡子拉碴的老汉，迈着四方步、一步一顿。清朝九品小吏的顶戴，退了色的补服，当中一个大大的勇字——更伯！是我送他的外号。
算是个老熟人，我收工他上工，每天都在这条街上无言的相遇，然后再交错而过。“那装扮举止，显然是清朝老鬼乱入的节奏吧“我暗自猜测着。
鸡鸣三声天下白，可，更伯好像是个例外！也许，是阳间需要一个“叫醒”的人？所以，才让他日复一日的晨起打更？
不过今儿有点奇怪，更伯的背后，亦步亦趋的跟着个“小尾巴”
——是个小女孩。
穿着小号的民国学生装，蓝色对襟袄、黑色及踝裙，千层底的绣花鞋。萌萌的大眼睛、梳着两个小揪揪，唯独脸色很苍白。
“老伯，老伯，能不能帮我找妈妈？”小女孩追着更伯，可后者仿若未觉，继续的踱着方步、喊着更语。
“两个都不像人，咋就鸡同鸭讲呢？”我脑子有点迷糊，估计是熬夜后遗症。看来，抓紧补觉才是正理！
什么，当雷锋？别傻啦，跨阴阳界搀和事儿，那是不是找死嘛。
“埃，哥哥？！”悲催的，小女孩发现了路边的我，蹦蹦跳跳的跑过来。
“呃？！”王麻子家的劣质牛眼泪，效果咋就这么持久呢？否则，眼不见心不烦多好？
“哥哥，你能帮我找妈妈么？”小女孩忽闪着睫毛，泪汪汪的央求道。
“棒槌，帮鬼找妈，死了白搭啊。可我是邮差埃，又不是道士！“我暗道晦气，却又不忍心的问：”那个，你妈妈，在哪？”
“就当做个好事儿，大不了搭点冥币、香烛把她超度了吧。”
“我也不知道欧”小女孩咂着手指，使劲想到：“不过，妈妈要带我去儿童乐园的，然后一下子就不见了”
潞州太平街上的儿童乐园就一家，离这儿倒是不远。估计是，在路上出了意外？小女孩就给……
“好吧，哥哥带你去！”
之前我说过，孤魂野鬼只能在三更活动。可横死的情况下，头七前倒是可以破例。
小女孩很乖，拉着小黄车的车筐，叽叽喳喳的展示着幼儿园的才艺。很讨人喜欢，要是我以后能有个这么可爱的女儿就好了。“可惜，居然这么短命。”
街面上零零星星的有车驶过，儿童乐园的匾额就在街对面。恰在此时，小女孩撒欢似的尖叫一声：“欧耶，妈妈”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路面上，空空如也！
“哪呢？”再怎么说我也是鬼邮差啊，没道理看不见啊？
“那儿，那儿呢”小女孩松开手，像燕子一样扑闪着胳膊跑了出去。然后扭头冲我叫道：“谢谢哥哥，我要去找妈妈啦”
黑色的小裙子飘成喇叭货，头上的小揪揪一颠一颠的。
“唉，该走的始终要走，或许，是母女一同遇难吧……有妈妈陪着，阴间路，或许并不难走吧？”我心中没来由的一阵失落。呆滞的看着她向路中中央奔去，一辆银白色的跑车从我身边掠过……
不对！不对！！
“站住！快回来！！”我边吼边向她冲去！因为，我看到了小女孩白藕般的小腿……
银白色的车，估计也没想到会有人冲出来，死命的踩刹车。
“嘎~吱~”轮胎磨擦地面的刺耳声，眼瞅着就要撞到小女孩了。我心急如焚，豁出命的往前一个鱼跃，结果……
呃，没有结果！
悲催的，我眼神不好扑了个空，结结实实的栽了个狗啃屎！车子停在我身后，小女孩还离得老远。
“嘎哒…嘎哒…”
一双长筒高跟皮靴从我眼前踱来，卡其色的。黑丝长筒袜，镂花的裙摆，我趴在地上磨蹭着往上瞥，然后……“风景”躲开了！
“碰…碰瓷？”声音还有点颤抖，估计是之前吓的。
我讪讪的爬起来，搓了搓手，抬头一看：对面站着个美少女！论容貌比白小蝶不遑多让。一样的清傲，只不过白小蝶是一种出尘的美，而她，带着股亲切的烟火气罢了。
“不…不是！”我懒得解释，扭身去看小女孩。殊不知，在我转身的刹那，美少女眼中闪过了错愕。
“丫头，没事儿吧？”
“哦，哥哥，我刚刚看到妈妈了”小女孩委屈的嘟着嘴，“可是，她又不见了殴…”
我看了看周边，鬼影子都没有一个，估计是被刹车声和过多的人气吓得躲起来了。“应该是，呃，你看错了吧？”
“小妹妹”美少女走了过来，蹲下身问道：“你找不到妈妈了？”
“是啊，嘤，刚刚她还在呢，呜呜”小女孩开始抽泣。
我急忙掏兜想找纸巾，却只摸到了随手装进去的铁牌，那玩意儿又不能擦眼泪，只好尴尬的抽了出来。
“呀！你手流血啦？”美少女惊讶道。我抬手一看，还真是，估计是刚刚“学雷锋”的时候摔的。不过，只是擦伤没什么大碍。
“哥哥，你疼不疼啊？”小女孩也顾不上再哭，关切的问道。
“没事儿，哥哥先打电话给你的家人，然后再给你找妈妈，好不好？”我也蹲下来，问道。
“哦！我记得爸爸的号码……”小姑娘报出了一串数字。
十几分钟后，一辆奔驰S600L停在了路边，一个三十多岁的憔悴男子跌跌撞撞的从车里跑出来。
“豆丁，豆丁，你没事儿吧？急死爸爸了……”男子声音透着哽咽。
“她说要找妈妈，而且刚刚还看到了，然后冲到了路上，幸好没撞上”美少女颇为后怕的解释道。
“她妈妈……”男子一惊，下意识的打量着四周。然后顾不得寒暄，留了联系方式就把小女孩带上了车。
“哥哥，姐姐，我跟爸爸妈妈一起回家喽！你们记得来看我啊”小女孩喊道。
“你妈妈？”我站在车窗边上，感觉脖颈有点凉。
小丫头让我俯身下要说悄悄话，眼睛瞟着副驾驶的位置，小声说道：“嘘~妈妈累着了，睡着啦”
恰在此时，车子启动了，小丫头热情的跟我挥手道别。
我缩了缩脖子，“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吧……”
旁边的美少女却皱着眉头，在那儿***。我倒想献殷勤，可这种白富美哪是咱可以染指的？还是睡个觉比较现实。
美少女突然惊叫一声：“哎呀！…这个小女孩，我见过”。
然后也不解释，掏出衣兜里的苹果——当然不是我那种山寨的。她抖着手点了几下，嘴唇有些发青的递给了我。
——《喋血太平街》，七天前的潞州新闻。
”母女清晨去儿童乐园，却遇超载卡车，母亲奋力推开***，自己血渐当场云云“很老套的新闻，况且对这个结果，我早有猜想，所以并不吃惊。可，事情还没完。
“大卡车失控侧翻，直奔被推到路边的小女孩。值此千钧一发之际，我市环卫人员苏九公，挺身而出，以血肉之躯将小女孩救出险地，自己却英勇牺牲……苏九公，是潞州人的一面旗帜，是叫醒城市的第一个人……”
报道的篇幅很大，随文还附录照片。小女孩的，车祸现场的，还有见义勇为的好公仆——苏九公！
我一直以为的死人，竟然真的，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