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月》 第十五章 江湖 免费试读
这一日，阳光和煦，清风拂面。
的确是一个出行的好天气。
长江渡口，有诗云：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
诗人发挥了伟大的想象力，将渡口想象成一道飞架南北的大桥，使得那些没办法游过长江的旱鸭子也可以实现渡江的伟大愿望。好诗好诗！如果我生活的年代有文学鉴赏家这一职业的话，那么这个职业多么适合我啊。想到这里的时候，我翻开师父给我的包袱，想点一点碎银的数目。结果我吃惊的发现那里面完全没有碎银。船夫扭过头来瞧包袱里的东西，我赶紧收起，财不露白这个道理大家都懂。
船夫失望地摇摇头，我理解他，如果你看到整整十两一锭的黄金而且不是你的你也许也只能失望地摇头。
“小伙子，这是第一远行吧？”
我点点头，说：“船家，碎银是没有了，这里是十两白银，剩下的就不用找了。”
船夫接过银锭，连声道谢。
说起来，这个船夫装扮却是很不一般，通常的船夫总是头戴着一顶破损的斗笠。但他不是，他头上扎着黄色头巾，换在三国时期我还要以为他是张角的部下。
江水连绵，日光之下，粼粼波光。我无聊地哼起小曲：“圈圈甜甜黏黏的我喔喔喔伸舌头舔你的脸，生气的温柔埋怨的温柔的脸……”
这个时候，船已经到了江心。拉远的是我熟悉的竹林，靠近的是一个前途未知的，晴空是那么如故，而一阵惆怅莫名袭上心头。
船夫问道：“偶尔坐船也还习惯？”
我“嗯”了一声。
“小伙子，所为何事急着渡江？”
这个时候我无意间发觉船家的话非常可疑，另外就是从背后看过去的他的那个表情，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狡黠。
“就算不是急着渡江，也不用像这样把船停在江心半个时辰吧。船家要是累了，就换我来划一会。”
船家回应我的确实一阵阴沉的冷笑。
糟糕，碰上打劫的黑船了。
而船已经停在江心好一段时间了，看来有一句名人名言是正确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还有一句就更加正确了：险恶。
我拴紧包袱，左手拔出利剑，此剑名曰：断刃。身长四尺七寸，锋芒间若有寒光，剑身多道缺口，故此名为断刃。
“船家你好不知足！拿了锅里的还看着碗里的……不过今天算是你选错人了，我自幼习武，十多年来未逢对手。想打劫可得先问过我手中的宝剑……”
刚才我所说的“十多年来未逢对手”——这句话别太往心里去。重要的是此时船家放声大笑，然后纵身钻入江中。
好古怪。刚才他这一跳不是因为我的恐吓而畏罪***吧。
正当我考虑是不是要跳下水救人的时候，一件相当不幸的事情发生了。船底被什么穿了一个洞，紧接着船里就进水了！
一般的做法就是用东西堵住它，慌忙间我也没有找到什么东西可以用来堵这个洞，啊……金元宝，不行。
用脚踩住……显然不行。
最后我当机立断地把剑收回剑鞘，然后用剑鞘堵住了它。
船在江心，偶尔有风过，而江水时起涟漪……没时间描述风景了，因为船底马上就破了第二个洞。
这个洞明显比之前那个洞大得多，一时间我也找不到什么来堵，只能用手拼命往外划水。而紧接着发生的事情让我彻底放弃了抵抗。
船底破了第三个更加巨大的洞。
此时的小船已经相当进水了，而我也终于理解什么叫“谋财害命”。谋财是人的目的，害命却是人通常用到的手段，目的和手段是相互依存的，所以要辩证地看待。险恶，这句话含义深刻，特别是对于那些不会游泳的人来讲。
然而有一件事情恐怕要让我们的船家失望了，其实我会游水，而且水性很好，甚至可以闭气很长时间。
上面说过我师父教我闭气的事情，没想到之前埋的伏笔这么快就用上了。
我往岸上游，依稀触碰到不少鱼虾，可以在没有污染的长江游泳这也是一种幸运。游到岸的时候我才猛然发现自己游错方向，因为我仍然要坐船到对岸，冒着被某个船家打劫的危险。
一阵凉风。
我侧头跳了几下，把耳朵的水蹦出来，然后坐在岸边，拧着湿头发，不禁笑出声来。行走的第一天就碰上这样的好事，世风日下。
而顺着阳光，看到身后某个人的影子，这个人鬼魅般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
一道冰冷的锋芒停靠在我后颈。
我缓缓解下包袱，打开它，里面是金灿灿的九锭黄金。如果是要钱还是要命的单项选择题，我永远选择要命。
身后的人只是摇头。
我再把身上的佩剑解下来，放到一边。
他仍是摇头——难道劫财不够，还要劫色？！
“你到底要怎么样？”我转过身，斜眼看着这个人士。
在这一刹那，我总算是看清楚这个人的面貌，或者说是更加看不清这个人的面貌了。这是一张扭曲的脸，说不出的恐怖，显然是易容之后被水浸泡之后的结果，但是这个人跟我有什么纠葛，我实在是想不出来。
“钱财身外之物，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浑身发抖：“那……那你想要什么？”那不成真要劫色？我可还是***啊，啊！不要啊！
“我与你的师父相交多年，辈分上说，你应该算是我的师侄。”
他说什么？我没听错吧。
“你刚才说什么？”
他重复一遍，我竟然没听错。
而他的这个说法倒是算是相当新鲜，划船的不是船夫，原来是师叔，很押韵啊。
“你师父当年背叛师门，然后还偷走了两卷藏书，现在你要活命就得去帮我把那两卷书偷回来。”
我立刻想到的事情就是之前师弟偷走师父的藏书是不是跟这个人有关呢，或是受这个人的指使威胁。
开始喝了几口江水，此时江水在我胃中翻腾，我便冲这人吐出来。上肯定没有用来破解这种近身吐口水的招式，顿时水雾弥漫，阳光之下有如虹霓。
我也趁时从刀口逃脱。
但是此人身法极快，刹那间再次逼近，我快步闪向一旁而同时射出三道毒箭。那人放声长笑，而毒箭便淹没在笑声中，无声无息。
从理论上说，依靠暴力我是完全没有可能打败眼前的这个人，所以只能智取。
“你说的什么藏书我从来就没见过，如果你想要完全可以自己去拿，就别为难我们晚辈了，难道……难道你也很有自知之明，知道打不过我家师父。”
激将法通常情况下是很有用的。
“你没有选择，你看看右边脖子上是什么。”
我用手摸下右边脖子——太神奇了，我右边脖子上有一道正在流血的口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弄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的刀法足够快速，割了我一刀而我竟然毫不疼痛甚至没有任何感觉。这个冒充我师叔的家伙，还真有点恐怖。
“你现在中了我的毒，这样的毒除了我没有人能解，”他说，“今日黄昏我会去引开你师父，而你有一炷香的时间去拿书。拿到书就到对岸的渡口找我换取解药，如果时间晚了，你就慢慢等死吧。”
“你要找的究竟是什么书啊？”
“你家师父平时没有读书的习惯，她仅有的藏书就是我所要的。”
“那……”我还没说完此人便跃向江边，竟然消失不见。
我师父的同门？真在我疑虑的时候，身上一阵剧痛，痛不欲生那一种，我一直以为“痛不欲生”这个成语只跟女人有关系，大概就是说女人生孩子的时候痛得不想生了。
痛完之后我发现自己全身上下已经大汗淋漓，看来这个人的下毒果然不假，而且还能把人折磨到半死不活，太可怕了。
黄昏，日将西潜，轻风，竹枝微动。
就我个人人格而言，背叛师门这样的事情是永远做不出来的。忠孝礼义信，作为一个大侠必须具备的五大项目，我是绝对不可能违背的，所以我还是……
竹湖居已入眼帘，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竟然是那么陌生，丝毫不像一个我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
现在我要做的就是走到师父的卧榻前，向师父道一声晚安，然后他问我怎么师弟人呢，我告诉她没有看到。然后将我闯荡这第一天的各种不幸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作好一切准备后，我缓缓走过去，走的是一条曾走过无数遍的路径。
忽闻一阵短萧之音，急促苍凉，从东边林间传来，循声望去，可见林中无数飞禽惊起四散。鸟羽振翅之声与短萧悲鸣之声在日没西山之时犹如肃杀的绝响。
我快步走进竹屋，屋内只有一片寂静，钉死在竹梁上的是三件四棱飞箭，其余一切如常，他还真的把我师父引开了。
我知道自己不可能背叛师父，但是脑海里一直想着一炷香有多长时间，然后我的手不知使唤般翻腾起屋中器具。
在床板下有一个隐藏得甚好的暗格，暗格下面……什么也没有，一炷香，啊，没时间了我得赶紧找。
我将秘籍贴身藏好，来到约定的地点。
我真的是拿师父的秘籍来换取解药吗？怎么看这种没品的事情都不像是我做的，书中所记载的定然是某些高深厉害之武术，如果落入坏人的手中很可能会因此造就某个反派一号人物，而也因此腥风血雨不得安宁。不！为了人类的和平事业，为了儿女的切身利益，为了正义，为了……这样的事情绝对不能做。
但是解药难道不换了？
没解药搞不好又要痛不欲生，儿女的性命是命，我的性命难道就不是命了？
舍一人而救天下，这才是大侠的风度所在，肖兆，你不是要做大侠吗？威武不能屈才算是男子汉，你现在这样还算不算男子汉，还是不是人？！
可要是命都没了，平时别人只说“做鬼也不放过你”，所以做鬼除了不放过你，再没什么好处。要真死了就算了，痛不欲生什么的最讨厌了，与其……不如……可是也有人说“做鬼也花心”，做一个花心的鬼搞不好比做大侠更有前途呢？
这个时候要冷静，一定！要冷静要冷静。我想想，一般来说，普遍性的规律，通常状况下，中毒和跳悬崖是最没有危险的。
想到这一层，我已经豁然开朗。
月上枝头，江水影印之下，有如狼牙。
一道黑影忽而出现，看来我等的人已经来了。
“拿到了吗？”
我掏出一本老旧的书，右手则点起一个火折子，说：“一手交书，一手交解药。”
当然了，一手交什么一手交什么，这也是中惯用的术语，意思就是为了保证交易的公平必须双方同时进行交换。言外之意就是人通常也很不讲信用。
那个假冒的船夫缓缓向前走了几步，而我自觉地退了两步，如果他有什么异常举动，我立即就点燃他要的东西，干脆玉石俱焚。
“赶紧交出解药，否则我可就真的烧掉它了！”
他一阵冷笑：“我倒想看看是你烧的快还是我抢得快。”
然后他挥动衣袖，那火折子应风而灭……而现在只剩下头顶的月明星稀了，而月光下他的脸孔无比模糊，我看上去只觉得狰狞。
我笑着告诉他：“可惜我一开始就预料到你不讲信用，所以我也不奢求你给我解药。我之所以来这里，就是想试验一下，你能不能抢得到。”
一阵凉风。
书线早就被拆开，我将书丢向江边，他跃起身，但是书页已经是漫天纷飞。好的，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也拿不到完整的秘籍了。
他一怒之下索性向我猛刺一剑，我挥剑格挡，两剑相交，我浑身只感觉一震——看来实力悬殊，在象棋对局中实力悬殊的弱者一方最正确的做法就是放弃进攻稳守求和，孙武也说“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故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就是这个意思。
我回踢了一脚，被他轻易闪避。
旋风突起，许多书页已经落入江面沁水。这一切这正是我想看到的。
他突然猛下杀手，一连射出好些暗器，朦胧月光下，我只能勉强判断大概有六到七件。
我挥剑挡下暗器，迅速逃窜。
匆忙间，我从半空拾到一纸书页。依稀可以看到上面写着：“天涯占梦数，疑误有新知……”好像是李商隐的诗。
是的，刚才被我丢掉的其实是一本《唐诗三百首》，那些好诗现在恐怕变成“好湿”了，有趣的是，那个冒牌的船夫现在可能还在江边打捞得飞起。
我手摸到脖子上的伤疤，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估计中毒致命一说也只是用来吓唬我的，有用吗？我又不是吓大的，或者说，我就是吓大的。
趁夜。
向北行六或七里是一个萧条的小镇，名叫无岩镇。月下偶见纸灯笼，多悬挂在房檐下。户主多半是大门紧闭，而时常可听闻犬吠声，此起彼伏。
这么晚了希望可以找到投宿的地方，所幸的是走过磨坊便可见一家招牌倾斜的客栈。关于客栈，这个商业机构似乎在上很受大众欢迎。根据我的分析，原因有四：其一，人士大半是居无定所，然而睡马路是很失儿女身份的事情。其二，中人一般没有稳定的职业和收入，一般很难接受女肆或者酒楼的消费水平，客栈便提供了一个非常合适的选择，我们可以把女肆和星级酒店划等号，然后把酒楼和旅店划等号，那么客栈就只能和招待所划等号了。一般来说，没有高收入和差旅报销的旅行者一般都只住招待所，这样是再好理解不过，其三，如果住女肆，不肯定但多半意味着你会去玩乐，住酒楼不一定但多半意味着你要去喝酒，住客栈则表示你可以是赶路、报仇、找人甚至任何原因。
其四，没想到，等我想到再告诉你。
我走进客栈，入门就嗅到一股浓郁的酒香，顿时理解了人的精神生活竟是如此空乏，以至于刀光剑影之后经常要用酒精麻醉自己。
对于酒，对于嗜酒的人，我的理解是，一个人有爱好总是好的，至少证明你对生活有热情。
小二是一个秃顶的老家伙，一见我就职业般地打招呼：“客官您早！”
我看了看窗前缓泻之月光，应声：“是很早。”
“客官您是要住店呢，还是用膳。”
用膳……拜托，新文化运动怎么……我告诉他：“两者都。”
“那是先用膳呢还是先住店。”
我多看了一眼这个不正常的家伙。
“我先用膳再住店，给我上半斤牛肉，半斤春笋炒肉。”
“好的，请到一号柜台交付押金，共白银一两五钱。”
我看了看两边，根本没发现有什么一号二号柜台，“这个一号柜台在哪里啊？”
小二用那种看乡下人的眼神看着我，说：“这里不就是一号柜台。”
上完饭菜之后他给我倒了一杯米酒，这种醇香的气味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了。我在考虑的是，我家师弟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他能上哪里去呢。
无意间，我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据传闻，无岩镇这一带住有一位著名棋手，名叫东方南阁，人赠号曰：“南阁子”，棋界人士赠有外号：“卒三退一”。卒是不可能退的，这个外号可能是表示他的棋风诡异，不循规蹈矩，这样的棋风说得简单一点就是“不拘一格”。
是的，我想见识见识这个高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