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女奇缘》 第11章 云何吁矣 免费试读
过了几日，约摸着景肃他们该离开晋阳了，张瑄的心情沉重得很。她的眼前总是浮现出临别时景卿那恻然又意味深长的眼神。
苻霁云连续几日见她都没有精神，以为她因乞伏干归之事烦恼，就不再多提此事了。
适逢后燕慕容垂想要乘虚进军晋阳。在此危急关头，乞伏干归忽然主动向东宫请战，还大张旗鼓地迎战。慕容垂本以为可以轻松拿下，没想到会遇此劲敌，僵持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后燕军溃败而走。到了这时，众人都安心了下来，没什么人再去追究乞伏干归从一开始拒绝出兵的原因了。而张瑄心里是十分明白的，也因此事，张瑄对乞伏干归那沽名钓誉的手段越来越厌恶。
不久，苻登在安丘大获全胜，领兵凯旋至晋阳。他对乞伏干归带兵抵御后燕军侵犯之事大加赞赏，封赏了乞伏干归大量的财物和封地。更重要的是，苻登对他更加信任了。
然而，对于苻霁云一开始劝说乞伏干归一事，不知是连东宫都不想提起，还是苻登故意忽视，总之苻登只字未提，任由此事被湮没下去，苻霁云最终没有得到一丁点的赏赐。
苻登回来后最先是整编了军队，继而又整顿了朝纲，本来这些事都很顺利地进行着。可偏偏在此之后，苻登匆促地下旨立昭仪李氏为皇后。这件事引起了朝臣们极力地反对。他们认为毛皇后刚刚遇害，又是因为皇上用兵失误而为国捐躯的，皇上竟如此匆遽地册立他人，实在令人寒心。另一方面，李氏柔弱无断，文不能成篇，武不能迎敌，在此国危之时，不仅不能协助皇上，反而还会使皇上分心。可苻登执意下旨，与朝臣们闹得不欢而散。
乞伏干归本来就是继承其兄的西秦帝位，占有金城、勇士川等多地，后来迫于秦国苻登的压力，乞伏干归权衡了利弊，使整个西秦再度变为秦国的附庸，不过苻登还是给了他相当多的自由——在西秦的土地上，他依旧做他的皇帝。如今，他为了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地位，于当年五月私自发兵袭击侯年部落，打得侯年部落猝不及防，这个小政权迅速灭亡。因此，秦州、凉州的百姓以及鲜卑人、羌人、胡人等大都归顺了乞伏干归。于是他的势力迅速得到了膨胀，而苻登却对此视而不见，不仅如此，还更加依赖他用兵抵御后秦姚苌的军队。
渐渐地，乞伏干归本就与众不同的封国之王的地位变得更加不容忽视、不可动摇了。相较之下，仅有方寸之地的同姓王苻霁云再没有了与乞伏干归叫板的底气。
隔年，秦与后秦冲突再起。先是于三月后秦袭击秦扶风一带，秦也不甘示弱，大军开往天水。此次出兵，苻霁云也请缨出征了，因为他渐渐发现，如若想稳固地位，他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赫赫的战功了。他那把父皇秘传给他的神术宝刀，是集天下名匠之巧工，钢中之精华，四年而成，也算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兵器，在沙场之上，他与它形影不离，也是屡立奇功，令苻登惊奇不已。其后，四月，秦镇东将军魏揭飞自称冲天王，进攻被后秦占领的秦故地杏城。七月，冯翊当地两派分别起兵响应苻登与姚苌。
年底，乞伏干归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顿：他手下的立义将军越质诘归发动叛乱，乞伏干归则于次年施计逼其归降，并将自己的堂妹嫁与越质诘归。但不久，后凉三河王吕光又想要趁虚进入金城，打击乞伏干归，乞伏干归万分窘迫，只得无奈退守金城。
此时，远在更北方的土地上，景卿跟着父亲艰难地寻找着他们一点了解也没有的敌人。他们经过一年左右的时间才辛苦地到达红山一带，而那时也已经入秋，对于长期生活在江南的他们来说，算得上是寒冷彻骨，因此他们的前行显得异常困难。而景卿的体质天生惧寒，即便如此，他还是不言不语地跟在父亲身后。他们拼尽全力才到达宇文部的中心领土，但很不幸的是，他们的行踪似乎早被敌人察觉，很快他们便毫无意识地踏入了敌人布好的圈套,遭到了敌人的伏击。
为首者大约十八九岁，很明显应该是匈奴人。尽管他遮住了半张脸，但他那阴森的鬼眉和锐利的吊眼给景肃父子留下深刻印象。他身上佩戴着无数珠玉，一看便知是宇文部的贵族。其中最显眼的是一块天然形成蓝田玉，隐约刻有字迹，却怎么也没办法看清。
从一开始，景肃和景卿就因为体力不支而处处被动，尤其是那个为首者似乎很狡猾，总能抓住时机，每一次给他们的袭击都几乎是致命的，他也充分表达出自己的目的就是要带走他们身上的日月乾坤。于是，景肃他们更加坚信就是宇文氏当初对钟离氏下的狠手。他们开始便有打算，将日月乾坤藏在包袱中，安放日月乾坤的匣子则与之分开，就是为了以防万一遇到强敌。而日月乾坤此时恰好背在景肃的包袱，匣子由景卿背着。
景卿为了能让父亲顺利逃脱，自己提起手中的纯钧剑主动向那为首者挑衅，将他引入松林深处，与他独斗。景肃深感儿子无望还归，哀叹了一声，奋力推剑，斩杀了那些手下，带着日月乾坤向南回逃——他与儿子约定，如若散失，就回到晋阳相聚。景肃答应儿子，如若两人都平安归来，便可去见张瑄，否则，将终生不再出现在张瑄的生活中。因此，景肃到达晋阳后，藏身于城中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不与任何人打交道，只待儿子归来。
而景卿的情势不容乐观，似乎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对手所掌握，对手可以轻而易举地便闪避过去。但对手的剑就像顺风飘来一般，毫无声息，景卿仓促应对，他感受到对手的剑不仅仅散发出咄咄逼人的剑气，更让人摸不透的是那时有时无的攻心的邪气。最终，一剑出其不意地从景卿的后背直入，贯穿到他的前胸。景卿无力地倒下了，他的脑海里忽然间全部是张瑄的笑容，是那么的韶秀温柔，又是那么的遥不可及。而与此同时，他的耳边，敌人阴毒的笑声却又回荡不绝……
流年恍惚，还未待人细细品味。
景肃、景卿父子二人离开晋阳已是第三个年头了，张瑄也到了笈笄之年。自从他们那年离开，便杳无音讯。张瑄时常会有些不好的感觉，甚至有时梦到景卿受伤，她都会惊得自己一身冷汗，醒来便会立时下床为他们父子俩祈福。
战火带来的兵燹历历在目，令人不忍提及，更不堪回首。
等到乞伏干归逼退了吕光回到京城，见到了已将垂发绾成螺髻、出落得亭亭的张瑄时，心中便再也无法将她放下。
这天，云淡风轻，日光柔和，院中梧桐已花竞枝头。张瑄习惯晨起在院中散步。待梳洗完毕，她便同往常一样抱着鸳鸯钺专心致志地擦拭起来。
宁婉忽然从外边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公主，外边有人来送信给您。”张瑄笑着接了过来：“什么人会给我写信啊？该不会是你写来戏弄我吧？”
宁婉赌气似的将信塞到张瑄手里：“公主这是取笑奴婢不会写字呢！”这时张瑄已经展开了信，盯着信上那遒劲的笔迹出神，完全没有听进去宁婉的抱怨。
“公主，请忘记钟离氏的一切。这条路太过凶险，况且本也与你无关，无关之人无须为此作无谓的牺牲。我等已经回到晋地，往后便不相往来罢。景卿上！”
张瑄的脑子里瞬间被无数回忆填满了，她放任自己的情绪汹涌，抓紧信飞奔到了外边。可路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早已寻不见那送信之人。她当然不会知道，有个人躲在某个她永远也不会注意的角落里，只为多看她一眼。而远处，苻霁云正垂头丧气地向这里蹀躞而来。
张瑄慌忙收起手中的信，迎苻霁云进了府。“哥哥怎么了？脸色为何这么差？是不是病了？”张瑄见他的状态很不好，感到心里惙惙。苻霁云深埋着头，不肯去看张瑄。张瑄眈眈地望着他，发现他的眼神竟不似平日那么有精神。
“哥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很着急，抓着苻霁云的胳膊使劲摇晃，她害怕他再会出什么事。
苻霁云猝尔搂住张瑄，搂得很紧，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张瑄怔怔地仰头望着苻霁云，他那怅怅的模样使她没有一点办法动弹。“瑄儿，皇上不准我娶你，说要将你另许他人。这绝对不可以！”苻霁云的悲哀与愤怒，此刻终于悉数爆发出来了。张瑄的表情也哀切了起来，她明白，如今的苻霁云和自己一样变得无依无靠了。
过了许久，两人都没有言语，苻霁云的双臂也渐渐松懈下来。张瑄下意识缓缓地后退了几步，结结巴巴地安慰着他：“哥哥，你也别想太多了，许是皇上忙于朝政，应付你罢了。而且，就算瑄儿真的嫁与旁人了，永远也都还是哥哥的妹妹。”
“不，这绝对不可以，我说过要保护你一辈子的！”苻霁云一听张瑄提到“嫁与旁人”，怫郁得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哥……哥放心，皇上答应过母后，不会委屈瑄儿的，只要瑄儿不愿意，相信皇上一定不会强求的。”张瑄见他如此，有点不忍心了。而苻霁云已经气得有些糊涂了，听了张瑄的话竟信以为真，脸色也渐渐舒缓了下来。
苻霁云安心地走后，张瑄长舒了一口气。清婉和宁婉忧心地围了上来：“公主，皇上真的会把您嫁给安邑王以外的人吗？可如今放眼望去，这晋阳可没几个能与公主相配的贵族了！”
“你们还是管住自己的嘴吧，少议论那些王侯们的事，”张瑄抬手示意她们停下来，又自嘲似的笑了起来，“为何没可能呢？我之于皇上，不过是个供养着可以让他安心，终有一天可以拿出去交换的物件罢了。皇上待我，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因为母后。”她很清醒，似乎也十分达观。
宁婉十分不解，接着问道：“那公主，为何会那般对安邑王说？那不是……”
“你这丫头，非要寻根问底吗？哥哥的情绪那么激动，我还能再去刺激他吗？他当初那般帮我，如今我能为他做的也不多，只有这些了。”张瑄惨笑着摇了摇头，丢下了她们，自己进里屋去了。
入夜，烛光暗弱，张瑄又独自取出鸳鸯钺，翻来覆去地看着。景卿那飘逸的笔迹和他那剑势挥洒如虹的英姿，全都不受控制地从脑海深处窜了出来，顿然之间让她心乱如麻。她无法在心中定位这么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却让她记忆深刻的人。
“他们究竟遇上了什么样的事？为何这几年杳无音信，忽而又出现，让我放弃？”张瑄双手托着面庞自言自语着，转而又喃喃，“皇上会将我嫁与谁？反正终究不会是霁云哥哥罢。”
